懿德碑回歸記

　　大約十多年前，無錫有位陸姓收藏家與朋友聊天時，得知常州有戶人家有一塊記載重大歷史事件的石碑。他很感興趣，趕去一探究竟。這塊碑高117厘米，寬67厘米，厚15厘米，為太湖石中的水石類型。碑石正反面刻著文字，字體清晰。但因為是古語篆刻，又無標點符號，一時難解其意，唯有“抗議賄選”“名滿南北”“中日事變”“遍地烽火”等詞，讓他感覺這碑不同尋常，背后一定有故事。陸姓收藏家決定出資收回來好好研究一番。于是，當即叫了五個壯漢將石碑抬上汽車，運回家收藏。

　　收藏家靠的是眼力和執(zhí)著癡迷。這位收藏家的收藏，以紅色文化為主。這次收了塊石碑，他憑直覺碑中一定塵封著歷史往事，需要花工夫破解，這也是收藏的樂趣。

　　自淘來石碑后，他就與朋友一起辨解其意，錄下碑文《沙母孫太夫人懿德碑》。隨著研究深入，他驚奇發(fā)現(xiàn)，這塊石碑涉及宜興兩位著名歷史人物儲南強和沙彥楷。于是在網(wǎng)上發(fā)布消息《宜興兩位歷史人物“現(xiàn)身”無錫》。

　　2018年春天，我正構(gòu)思創(chuàng)作長篇小說《十八拍》時，書中人物大先生的原型是沙彥楷，在查找史料時，看到網(wǎng)上此文，眼中一亮。

　　沙彥楷，宜興周鐵人，清末舉人，著名法學家、愛國民主人士。

　　儲南強，辛亥革命宜興公推的首任民政長，愛國民主人士，宜興旅游開發(fā)先驅(qū)，曾傾其家產(chǎn)開發(fā)善卷洞、張公洞，后將兩洞無償捐獻政府。

　　儲南強與沙彥楷是江陰南菁書院的同窗，“懿德碑”里稱兩人關(guān)系為“平生故里第一交好”。

　　沙彥楷母親孫太夫人去世后，儲南強口撰“懿德碑”碑文，由女兒儲煙水篆書于正面。背面為儲南強題寫的贊頌詩。

　　碑文中頌揚孫太夫人言傳身教，培養(yǎng)沙彥楷的美德。“世交中，沙先生彥楷，以博學文章、孝行氣節(jié)高一世，皆由于孫太夫人啟之”。

　　文中記錄了兩件重大歷史事件，一是沙彥楷抗議曹錕賄選總統(tǒng)，二是“中日事變”，故人聚散多悲愴。

　　孫太夫人七十大壽時，儲南強與知友數(shù)人坐船到周鐵祝壽，當時正值“沙先生抗議賄選總統(tǒng)，錚錚佼佼，聲名滿南北也”。

　　事過二十年后，沙母九十歲，又逢沙先生七十壽，這時，正是日本侵華時期，如碑文所說：“越二十載，太夫人九秩，會中日事變。”

　　自上海淪陷后，沙先生不為日偽利誘，毅然回鄉(xiāng)隱居讀書侍奉老母。而故友儲南強經(jīng)過十多年苦心修鑿而完竣的善卷、張公洞兩洞，由于日機轟炸，洞外建筑盡遭破壞，還搭上兒子性命，此情此境，在沙母九秩之際，“強經(jīng)久別之身，趨橋頭亟訪，時遍地烽火”。

　　在戰(zhàn)火紛飛的年代，故友相見，久別重逢，歷經(jīng)滄桑后的無可奈何，難以言表。儲南強留住周鐵二日，見沙家耄慈童孝，合家和睦。不料，1945年1月27日，孫太夫人逝世，儲南強痛悼，一切盡在不意中，人事交錯，戰(zhàn)事造成交通阻隔，沙母離世他未能扶棺送葬為憾，故刻石為碑，紀事頌德。

　　儲、沙兩位歷史名人，都以民族氣節(jié)為重，愛國情懷溢于言表，有碑為證。

　　這塊碑先是流落到常州，又轉(zhuǎn)手到無錫，我看了網(wǎng)上消息后心里想，此碑意義重大，最好能讓它回歸周鐵沙老先生故里?？墒窃趺绰?lián)系上這位收藏家呢？我想到了老鄉(xiāng)張振強，他在無錫從事檔案工作，一定有辦法找到。果真，我打了張振強電話后，他很當回事，去打聽其人，通過無錫文化圈子里的人與對方談轉(zhuǎn)讓。也許是因緣未到，收藏家不肯出讓。這事暫時擱置了，但我并沒有停止對這塊碑的求證，了解到這塊碑的碑文落款是儲南強先生口撰，其女兒儲煙水篆書。我再次眼睛一亮，儲煙水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世紀老人，她生于1915年，家中排行老三，人稱“三小姐”。當年儲南強從和尚、道士手里買下善卷、張公山洞產(chǎn)權(quán)，進行開發(fā)，她全力相助父親，洞中景點石刻，很多出自她手筆。2021年8月21日，她106歲的時候，我去拜訪她，給她看了“懿德碑” 的圖片。她證實，碑文是她根據(jù)父親口撰書寫，當時她年紀三十歲。

　　儲煙水后來活到107歲高壽，2022年9月6日去世，現(xiàn)在想來多虧早一年去看望她，得到她的證實，對懿德碑的價值有了更深的感知。

　　最近，周鐵鎮(zhèn)政府修復(fù)沙彥楷故居，征集史料實物，在眾多愛心人士的支持下，終于讓懿德碑重回故里。2024年10月21日，由江蘇雷蒙新材料有限公司周建安、周虹姐弟捐資三萬六千元，沙彥楷先生重外甥女李蘇慶捐款一萬元，我和幾位友人以“星燈”之名捐一萬四千元，總計六萬元收回此碑，捐獻給周鐵鎮(zhèn)沙彥楷故居。

　　| 樂心 文 |